导演石伟：我的《洪湖赤卫队》

　　一、关于主题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受苏联十月革命及卫国战争题材电影的影响，我们的电影亦如雨后春笋蓬勃而生，成为了那个时代电影的主旋律。这个阶段的电影为新时期的社会主义建设提供了丰富多彩的精神食粮。可以说，几万万民众从这些电影中受到了启迪，振奋了精神，鼓足了干劲。仅十余年时间，我们的电影事业便发展到了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个巅峰时期。歌剧电影《洪湖赤卫队》便是那个时代多部红色经典电影其中之一。它那整整影响了两代人的经典人物，经典的音乐歌曲，观众耳熟能详的“洪湖水浪打浪”，在经历了五十年的风风雨雨之后，依旧能在人们的耳畔回荡着……这，就是红色经典的魅力。

　　《洪湖赤卫队》是中国歌剧史上的不朽名作。此剧描写的是三十年代初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湘鄂西洪湖地区赤卫队及工农红军与国民党反动派及湖霸进行斗争的故事。其中成功塑造了支书韩英、赤卫队长刘闯、地下党员张副官、叛徒王金标、湖霸彭霸天等一系列生动鲜活的艺术形象。它是由朱本和、张敬安、欧阳谦叔、杨会召、梅少山等人联合编剧，张敬安、欧阳谦叔作曲，湖北省实验歌剧团1958年排练，1959年首演于武汉。同年10月，该剧作为湖北省向国庆十周年献礼剧目首次进京演出，一炮走红，从此成为中国民族歌剧瑰宝。我国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恩来、董必武、贺龙、陈毅、李先念等都欣赏过该剧的精彩演出，并给予高度评价。

　　该剧于1960年由北京电影制片厂与武汉电影制片厂联合摄制成电影公映后，更是家喻户晓，风靡华夏大地，深受广大群众的喜爱。尤其是电影中的几段歌曲更是被人们广为传唱。悠扬的旋律，宽广的节奏，配合曲折的剧情，深深地打动着每一位观众。

　　在七十年代中期，周恩来总理在病重弥留时，还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再让我听一遍‘洪湖水浪打浪’吧。（选自王玉珍访谈）

　　电影是由同名舞台歌剧改编而成，该片的格调高昂，气势宏伟，在主人公韩英等人身上洋溢着浩然正气和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在情节、语言和音乐方面富有鲜明的民族和地域特色。影片保留了原舞台剧的全部精彩唱段，又让演员在实景中，以生活化的表演去追求更为真实感人的银幕效果。影片音乐创造性地吸取了色彩明快、韵味浓郁的地方曲调，在继承中有所创新，为发展我国的民族音乐做出了有益的尝试。其中，《洪湖水，浪打浪》、《没有眼泪，没有悲伤》、《盼天下劳苦大众都得解放》等唱段成为中国歌剧电影的经典篇章。

　　该片曾于1962年荣获第一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音乐奖。

　　在怀着崇敬的心情回顾了歌剧及电影的同时，我们也迎来了目前最大的困难与挑战，即---红色经典的翻拍。

　　二、叙事结构

　　电视做为当代广为应用的大众文化传播媒介，己经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密不可分了。那么，电视连续剧则是最家庭化、最便利、最大众化的艺术形式之一。在当今风起云涌的电视剧大潮中，较高的收视率也就成了各电视台、各制片商及各导演们相互拚搏撕杀，契而不舍所追求的永无止境的目标。

　　接下来，便是我们的最高任务：给观众看什么？

　　对于红色经典影视剧的再创作，近几年已有不少作品，我暂且不去评估它的优劣成败，但就创作上所遇到的困难及难度，我想大家的感受恐怕是一致的。就《洪湖赤卫队》而言，从舞台歌剧到电影，再从电影到电视剧，五十年的间隔，三种不同的艺术形式，但讲的确是同一个故事，给观众展现的是一个故事当中的同一群人物。此次翻拍的一个重要的艺术原则就是在红色经典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即要充分遵重原著，又不能完全拘泥于它，要让观众耳目一新。即不能彻底的脱离母体，又要获得一个全新的艺术生命。

　　总之，就是要将革命的英雄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有机结合，真正做到思想、艺术、观赏三性的统一。

　　这就是我们创作所面临的最大课题：叙事结构。

　　电视连续剧的叙事结构和方法较舞台剧与电影有着很大的区别。首先，它吸纳了长篇章回小说与长篇评书连播的形式特点与养分，能够充分利用电影蒙太奇及制作上的各种手段而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特异功能。其二是它的故事容量及信息量增大，叙事中的细节增强。其三是它几乎不受时间长度的制约，一个故事可二十集也可三十集。这样，它就可以将一个相对简单的故事更加复杂、曲折、惊险的扩大化。由于它是家庭式的大众传媒，怎样才能满足人们连续不间隔观看与不断期待的观赏心理？怎样做到适应人们观赏习惯的流畅的故事情节与叙事风格？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好在编剧给我提供了一个经部分专家、学者和同行们都较认可的一个故事框架，使我身负三座大山（歌剧、电影、观众）的躯体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也为我们日后能够大踏步前进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在叙事结构上，除了较好的保留了原故事中的主要线索、主要人物、主要场景之外，又增加了纵横洪湖若干年打家劫舍的湖匪头目谢十三与打着宗教的旗号行骗，愚昧百姓的白极会坛主赵阴阳这两个重要人物。从而使整个故事形态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形成了赤卫队以一敌四（彭霸天及民团、国民党保安团、湖匪谢十三、白极会赵阴阳）的险峻态势。

　　五条线相互编织，互有关联，时而交汇一处，时而独自成章。通过对故事中戏剧矛盾冲突的纵向与横向的梳理，着重表现‘五国四方’的各种矛盾冲突以及各自阵营内部的矛盾点。全面铺排由这些交织在一起的内外矛盾，组成整个情节编排发展错综复杂的故事结构。并精雕细刻矛盾中的人物在叙事进程中变幻不定的不同命运以及不同时期微妙的人物关系，运用这些东西来强化戏剧悬念及戏剧张力，准确制定了所有主要人物的言行标尺，使人物性格的形成、发展与变化有了更加充分的依据，以人物性格自然发展轨迹为基础，下大力气深度挖掘筛选每个人物在不同时刻所怀有不同的内心活动而表现出来的言行及人物的豪情、悲情、柔情与友情。以此来确定故事当中丰富的思想内涵。利用长篇电视连续剧的独有特性来讲述故事，推动情节曲折发展，有机的将红色经典中的精彩篇章与现有故事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三、总体追求

　　在明确了故事框架之后，剩下的就是怎么拍的问题了。

　　首先，它是一个通俗易懂的故事，很难用文字表述其中富有一个多么深奥的哲理。我以为，只要你严肃认真的对待它，它就能用自己博大的艺术感染力去影响每一位观赏者。尽量使故事悬疑抓人，激情叠起，情节合情入理，冲突强烈，结构紧奏。

　　简而言之，就是尽最大可能拍好每一个镜头，力求有所创新，争取在红色经典己扎根观众心灵深处的地方，也有你的一席落脚之地。而且，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在艺术创作上，晚辈不必像长辈，每一代应有不同的创作理念和想法。

　　如同母子关系：孩子是母亲生的，即使长的再像母亲，终究还是两个人。孩子可能比母亲还俊，也许比母亲要丑。

　　四、环境造型

　　拍摄环境与景物的选择，是关系本剧成败的关键。影视剧中的环境，不仅仅是给人物提供一个活动的场景，更为重要的作用是渲染气氛，增加历史感与真实性，从中能更好地塑造人物性格。在敌我几方的环境选择上，要特别注意，大与小，明与暗，城市与乡村，华贵与质朴，富遮与贫穷，深宅大院与茅草房的对比，强调地域特色和差别，强调洪湖的壮阔及芦苇荡与荷花的自然美。

　　我们要表现的己是近八十年前的事了，要给观众留下那个战争年代的环境烙印。但是，我们所需要的真实环境，经过了几十个春秋的洗刷和时代变迁的风风雨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或荡然无存了。这更需花大力气，下大功夫来寻觅或加工，在很短的时间内，提供一个较为真实可信且能达到拍摄水准的环境来。进一步突出洪湖地区风土人情、地域地貌等荆楚文化特点。但绝不是要搞民俗方面的展览，要在所选场景的整体与局部细节真实上做足文章。

　　五、摄影造型

　　色彩、光线、构图、运动四大要素构成了影视摄影的风格。

　　整体基调为：深沉、浓郁的时代气息和强烈、悲壮的震撼力。

　　1、色彩：

　　战争中的人物与环境，要浓墨重彩，突出沉重与力度。 表现赤卫队要强调洪湖地区的水、芦苇荡、茅草屋及瞿家湾的青砖黑瓦白墙，以及渔民身上那种古铜色的肌肉感。表现彭霸天则要突出深宅大院的凝重与古朴，以暗色为主，内外景的色彩要统一合谐。但在抒情段落中要拍出荷花的艳丽庄重。整体上追求油画式的暖色凝重色调。

　　2、构图：

　　饱满、强烈、勿松散、勿繁杂、突出主体，形式服从内容。两极镜头的组合，近镜和全镜交相呼应。不求奇特大胆，只求朴实完整。

　　3、光线：

　　光线是最能产生画面意境的元素。

　　内景拍摄中，要大胆运用场景的房屋结构所产生的明暗光区；而在外景中，则运用自然阳光下造成的光亮和阴影。当然，磁带的宽溶度不及电影胶片，还要适当的用大面积的黑白布来稍加遮挡，以免曝光过度。无论你面对的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用大反差的光线处理。

　　光线主要作用于表达情感，而不仅仅是保证正确曝光。要根据人物在不同环境下，在战争进程与事态发展当中，不同的心态来设计和处理，重点突出人物棱角与肖像的硬度。

　　总之，要追求层次丰富，电影化的影调。

　　4、运动：

　　考虑到总的基调是强烈、深沉、浑厚、悲壮，加之转移突围的特点，所以全剧拟以运动镜头为主。

　　内部调度(即镜头运动)和外部调度(即人物调度)相结合，造成固定与变化，静止与动态，对比与层次的力度美，增强全剧的节奏张力。

　　但有些运动镜头，比如人物的台词过长等，要以人物动作心理活动为依据，以准确表达人物情感为依据。坚决反对“为动而动”的无谓的场面调度。

　　庄子曰：“既雕既琢，复归于朴。”

　　最后我想说的是：摄影一定要懂戏，要懂表演。你必须参与到演员的表演当中，并且你心里要特别明白此刻他们在表演什么？因此更加积极的配合他们完成任务。

　　六、关于演员和表演

　　总体形象：黑 瘦 土。

　　为什么说人是高级动物？简单说，就因为他比其它动物复杂的多。他的复杂性在于，绝对不会将喜怒哀乐以生活方式的表象全部堆砌在脸上，而此时他的思维逻辑、行为方式及内心活动是你不可能洞察的。

　　演员是一部影视剧当中人物和主题的具体体现者，是银屏主要造型手段之一。故事中的众多人物究竟是些什么人？是要靠你们在屏幕上的形象体现出来。

　　其实，你们的任务，你们需要领悟、掌握、体现的一切元素均在剧本之中。这就要求你们一定要深读剧本，熟能生巧。只要你们坚决抛弃自我，只要你们与人物零距离的贴近，只要你们注重对人物性格细致入微的刻划与神韵的传递，才能产生鲜活的人物，即所谓神似而非形似。

　　全剧的角色有几十位，可以说不分大小，要求每一位演员都要表演准确、到位。从人物个性出发，从生活真实出发，从人物的特定身份出发，赋予人物以准确而鲜明的时代感。追求一种性格美、气质美，使演员具备人物所需要的力度和气质，尤其是战争当中的人更要有阳刚之美。要做到质朴、自然，具有时代感，使人物个性更加鲜明，有血有肉，真实可信。

　　就本剧表演而论，我希望演员们千万不要走时装戏表演的所谓生活流的路子，那种看似生活实际上尽显拖沓、松散和带有水份的表演不是本剧所追求的效果。

　　我认为还是应当遵循过去红色经典电影的表演风格，如：《甲午风云》中的李默然、《林则徐》中的赵丹、《烈火中永生》中的于岚与项昆、《风暴》中的金山、《南征北战》中的冯喆、《青春之歌》中的谢芳、《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王晓棠、《白毛女》及《党的女儿》中的田华、《平原游击队》中的郭振清、《洪湖赤卫队》中的王玉珍等等。这些老一代的表演艺术家，对红色经典作品中人物的诠释和演译才更附和广大观众对英雄人物的理解和判断。他们那些真诚、动情、挚热、质朴、忘我的表演元素最能与观众的审美期待产生共鸣，最能与观众的审美习惯相吻合，并以极大的感染力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观赏者。

　　这些生动鲜活的银幕形象己经在广大观众的内心深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故此，我恳切希望无论是韩英或是刘闯乃至全体演员都要认真严肃虚心的向老一代表演艺术家们学习。用他们身上那种宝贵丰富的表演经验来指导我们今天的创作。我想，这不仅对你们，对我甚至对观众来说都是有益的。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说过：“爱你心目中的艺术而不是爱艺术中的你”。

　　我觉得这是对演员最准确的定位。

　　七、服、化、道的造型处理

　　在设计与使用上，一定要围绕着那个年代，围绕着那群历史人物，力求准确、细致入微，做到细节的真实。一个发式及造型，一件服装，一件道具使用的准确与否都将会影响整部剧的质量。特别注意敌我几方及人民群众的整体造型，要突出是在战争年代中的人，而且要有地域和文化特点。

　　故此，请大家多看过去的红色经典电影，包括《洪湖赤卫队》。多翻阅查找图片资料，增加对湖北尤其是荆州洪湖地区旧社会老百姓穿着打扮的感性认识。在人物不同性别、年龄、身份、职位及性格特点上下功夫。

　　你们三个部门要时刻牢记你们是创作人员，切勿简单地蜕化为保管员，要积极主动的参与创作，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激发出你们的创作热情，拿出你们的专业水准，为本剧的创作添砖加瓦。豪不夸张地说，本剧的成败与你们有直接的关系。你们强则戏成，你们弱则戏败。

　　化妆要特别注意人物发型的时代感与人物肤色的职业感和身份感。无论男女演员都要特别留神他们脸上嘴上的红。对女演员切不可过多粉饰，一定要保持人物朴实的自然美。由于天热，化妆在现场要及时跟妆修补。定期定时修剪演员的发型胡须，杜绝不接戏的情况发生。

　　服装造型在全剧中尤为重要。各式人物在不同时期所表现的不同造型，是推动剧情进展不可缺少的主要因素之一。另外，在为演员衣服做旧和加补丁时要注意真实感，把握好艺术分寸。在剧本上严格详细的记录演员前后场的接戏问题，以免出现漏洞。在筹备期就要了解掌握洪湖地区老百姓服装鞋帽的特征特点。

　　道具的重要性就不必多说了。本剧相类似的场景不少，在大道具陈设时要抓住不同人家的不同特点。陈设时要注意人物的职业特点，喜好与身份年龄。着重体现江汉平原尤其是洪湖地区水乡渔村的人文特色。尽最大可能去设计陈设每处生存环境中的道具细节，增强生活真实感。另外，演员随身的戏用小道具要提前设计好，并与演员和我互相沟通，尽早确定方案。

　　在剧本中，如果有涉及到你们三个部门的描写使用存在不妥或不准确时，请你们及时指出并提出具有建设性的方案，我会采纳。

　　最后，希望大家要珍惜自己的岗位而努力工作。

　　八、音乐音响的构成

　　音乐和音响在本剧中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它不仅作为情绪表现的辅助手段，可以肯定的说：音乐是这部戏的主要灵魂，因为它参与了叙事结构。

　　整体音乐风格为：既要高亢激越、浑厚朴实，又有优美、深情、悲愤、凄凉。既具有乡土气息浓郁的湖北地方音乐特色、又透露着清新明亮的现代感。“洪湖水、浪打浪”运用通俗唱法重新演唱就是最好的证明。

　　经反复研究后确定，除了保留原歌剧中的几个著名的唱段与旋律外，还要进一步挖掘创作新的曲目，以满足长篇剧所需求的多样性。另外，将具有湖北地方特色情真意切的小调小曲融会到主体音乐当中，起到烘托氛围，渲染人物的不同情绪、使画面更加立体、生动、感人。使之在不同的段落中有不同的变化（包括配器和旋律）。

　　在创作中，一定要让音乐旋律和剧情相互渗透，这样，不仅戏剧结构会因此变得更加紧凑，能够环环相扣。同时也能使画面节奏与音乐节奏达成内在统一，促进画面的抒情色彩和音乐抒情色彩的完美结合。

　　在后期制作中，要充分调动一切有利手段，使整个音响（包括对白与动效）达到假定性的生活真实。在为画面服务的前提下发挥特长，弥补画面中的不足之处。对白要让观众听清楚，这样才能了解剧情，产生共鸣。

　　另外，声音的处理也算总体节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能使画面产生张力，使画面活起来，有助于画面的真实感与流动感，要注意文戏与武戏的声音处理上的变化，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有些小的音乐段落可以用来做环境音响，加强环境气氛，也可起到段落间的启承转合作用。

　　总体来讲，我们这次对于红色经典的翻拍，压力是巨大的，信心是百倍的，干劲是十足的。无论如何，想的总比干的多，但敢想才能敢干。不管成败，我们都会齐心协力共闯难关。这个故事的再创作我估计可能是‘后无来者’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将它画成一个圆满的句号。

　　《洪湖赤卫队》导演 石伟

　　2010年4月6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