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朋友在校舍旁边的一间酒吧里聊天,谈得惬意之时,却听见酒吧的门口一阵骚动。以标榜新闻独立性而闻名的记者联盟(NUJ)的几个成员大呼小叫地冲进了这间名为“University Arm”的酒吧里,但来者并非意欲饮酒,而是径直从前门一股脑地冲出了后门。门外是一小块属于酒吧的后院(backyard),据说,这帮人正准备在此处开始一个篝火晚会。 篝火晚会是什么意思?我当时也很疑惑,遂问身旁之英国人,答曰:焚烧“默多克”也。当然,此默多克并非时常于电视、报纸上露脸的,侵占了英国媒体半壁江山的那个默多克。摆在草地中央的废弃铁桶上的,是另一个“默多克”——塞满了棉花(资讯,行情)的一个人形布偶。这个默多克先生的样子确乎恶心了一点,这也是制作者有意为之。主持人讲了几句不太切题的话之后很熟练地点着了火,我记得,那把火是从“默多克”的裤裆周围点的,这一举动,赢得了满堂喝彩。 记得那一年是英国记者大裁员,BBC至少裁员3000人,而默多克旗下的媒体下手更狠,裁员按照百分比算,且每个部门都有指标。这样的做法当然会招来吃新闻饭的这帮人严重不满,于是,他们也开始学起迷信的中国人,搞起了钢针扎纸人、烈火烧裤裆的把戏。虽然只是些“恶意的玩笑”,但记者心中的那种“恶意”和对默多克的憎恨,你能实在地感到有多么强烈。 几年时间一晃而过,当我不得不再次关注默多克这个名字的时候,却发现憎恨他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甚至,连我自己都准备加入默多克反对者的队伍。原因很简单,作为一名读者,以后浏览《泰晤士报》网站将不再成为免费的午餐,多年前收购下《泰晤士报》的默多克新闻集团已经正式对网站的浏览采取收费制度。 对于习惯了享受免费网上新闻的人来说,要他们每天花上一英镑浏览《泰晤士报》网站上的新闻无疑有点不切实际。而正当人们纳闷为何这份英国老报要如此“自寻死路”的时候,《泰晤士报》公布了一份数据:在2010年的整个2月,《泰晤士报》网站的独立读者流量达到了两千万人,根据报刊市场部的测算,大约有三分之二的独立流量来自于搜索引擎,由于网站收费会导致内容无法从搜索引擎直接获得,因此《泰晤士报》的独立访问量将减少为为每月六百万人左右,即使在这六百万人中只有13%愿意支付费用,全年《泰晤士报》可以借此回笼的资金将达到每年四千三百万英镑。 一听到这个庞大的数字,不少人愤怒了:此报仗着老资格,坐地起价,太不厚道!但当他们正准备为了默多克们的贪婪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却发现了以下的事实:手握这预想中的四千多万英镑的《泰晤士报》,仍然是在做一桩亏本生意。上一年的财务报表白纸黑字写着,《泰晤士报》一共亏了八千多万英镑,即使今年通过收费赚到理论上的最大收入——4329万英镑,但若将亏空补算上,仍然亏损四千万左右——如此不均衡的收支,又谈何赚钱呢? 再说,网站收费后的访问流量也是一大问题。当好多原本经常浏览“TIMESONLINE.CO.UK”这个网址的人发现自己只要不交钱就再也无法登陆网站的时候,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成为报纸的付费用户,而是立即转为别的免费新闻网站的忠实读者,比如《独立报》、《每日镜报》、《每日邮报》等报纸的网站。 尽管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仍然有不少英国的媒体观察人士把《泰晤士报》的这次收费“壮举”,视作一次勇敢的盈利模式实验。有好多人都在做这样的假设:如果说,《金融时报》网站这种技术含量较高的专业财经类媒体已经证明向金融专业人士收取新闻信息费是行得通的,那么,生产面向大众的网络新闻产品能否收费是否可行,则需要《泰晤士报》网站的这次收费改革来进行“试验”。若是成功,众人必定争相仿效,但如果失败,恐怕也不会招来多少怜悯的目光。谁叫你不守陈规,居然敢拿读者的忍耐度做实验?正如大部分人都不看好大洋彼岸的《纽约时报》网站的收费举措一样,默多克先生这回虽然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但最后的结果,怕是凶多吉少。 在“乞人憎”的默多克1981年收购《泰晤士报》之前,这份报纸完全说得上是一份相当正统的报纸。自二百多年前诞生以来,它主要的热情和视野投给了关于政治、法律、教育和伦敦金融城。可以说,《泰晤士报》是一份不受党派政治立场左右、面向精英统治阶层的报纸。 不过,默多克入主之后,《泰晤士报》在顺应社会潮流、拓宽报道范围的同时,也开始了政治立场上的“右倾”过程。英国人原本以为默多克是个彻彻底底的生意人,只是出售新闻商品,不会涉及政党利益或任何意识形态的纠葛。但是从80年代开始,《泰晤士报》就成为了亲撒切尔主义的一份报纸,虽然默多克本人一开始就在《世界新闻报》上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并不会干预编辑事务。 一个澳大利亚人,居然敢在英国最富盛名的报纸里作威作福,这惹怒了不少英国的新闻从业人士,80年代的《泰晤士报》主编哈罗德伊万对自己的新老板已经不仅是恼怒,而简直可以说是带着对他的仇恨来数落其种种“罪行”:“他的手段包括:在编辑会议和电话中不断讽刺他们(保守党的反对者),将支持右派的文章注上‘值得一阅’然后送给我,亲自修改文章标题,以表示对撒切尔夫人的更大支持。”没过多久,伊万就从主编的任上辞职了。 英国的老报人对默多克的新闻观真是打心眼里有一种仇恨,这从默多克接受英国报业的半壁江山后,数量庞大的辞职或离职人员就可以看出。但是,在媒体的商业运作上,英国的传媒人却也不得不佩服默多克的手腕。从90年代的伦敦报纸价格战到今天的网络收费计划,默多克在媒体棋局中的每一步都会牢牢吸引业界的眼球。虽然对他的褒贬不一,但至少,默多克让标志性的《泰晤士报》在当年几乎快要倒闭停刊的恶劣情况下存活到了今天,这不得不说是默多克为英国报纸做出的一项“贡献”。 有趣的是,当年在我大学酒吧的后院焚烧默多克人偶的记者联盟(NUJ),在听闻《泰晤士报》的收费风波之后,却对默多克的态度却来了个180度大转变,从之前恨不得剥其皮饮其血的极端仇视转而为如今“有限度的支持”。他们的副主席Donnacha DeLong不仅没有骂默多克只知赚钱却不知有新闻传播的自由一说,反而在多个场合或明或暗对默多克表示了支持。正如当年iTunes推出的那些收费项目得到音乐者协会的支持,理由是挽救频临灭亡的音乐产业,NUJ对《泰晤士报》网站收费计划的支持,是不是也可以视作可怜的记者们对前景堪忧的英国传统新闻业做出的某种挽救? 但连默多克都挽救不了的,处于产业链最低端的记者又能真正对其做出改变吗?人们都承认,默多克是一个可以让危险的赌博变成一桩生意的人,然而,他买下的《泰晤士报》,一直以来就没有为他带来什么大宗的盈利。即使这二十多年来默多克先后采取了从报纸的低价战到大规模裁员再到今天报纸网站收费的种种举措,《泰晤士报》如何找到一个可行的盈利模式仍然是一个困扰着默多克的疑问。 英国人总是在抱怨:我们支付的已经够多了,电脑、电视、宽带连接,还有每年145镑半的电视执照费,为什么在这些之外还要为了互联网上的新闻再次付费?对于已经将免费新闻视为天经地义的读者来说,期待他们为日报上每天可见的“大路货”新闻掏腰包,确实有些不切实际,因为每当一个互联网收费项目启动之时,消费者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怎样付最少的钱享受最佳的服务,而是怎样可以不付钱而享受到相同的服务。当《泰晤士报》网站的“收费墙”将新闻读者挡在门外面时,他们会一边带着无所谓的腔调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边将BBC或路透社的免费网站重新设为自己电脑的首页。至于什么报业的盈利模式,至于记者发不发得出工资,那是他们永远也不会考虑的问题,那纯粹是“令人憎恨”的默多克先生的个人问题。
本站文章部分内容转载自互联网,供读者交流和学习,如有涉及作者版权问题请及时与我们联系,以便更正或删除。感谢所有提供信息材料的网站,并欢迎各类媒体与我们进行文章共享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