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莫利耶·布当(Yann Moulier Boutang)是法国左派学术杂志《诸众》(Multitude)创始人兼主编,他早年研究领域集中在国际移民、奴隶制和资本主义的转变,自1999年始,随着知识型资本主义和新经济的兴起,他发展出了一套关于资本主义转变的理论。日前,布当在上海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进行学术交流期间,就互联网与政治权力结构关系等问题,接受了早报记者专访。 在上海大学举行的“知识型资本主义里的知识分子何去何从”演讲中,布当结合新书《蜜蜂与经济学家》谈到了自己对互联网与政治权力结构转变之间关系的看法,“我喜欢把人类的生产活动比喻成蜜蜂式活动。按照政治经济学理论,蜜蜂有什么经济价值?答案是,它们生产蜂蜜和蜂蜡,这些东西可以在市场上卖。但我们现在看,蜜蜂对我们最大的经济效益是授粉。没有蜜蜂的授粉,80%的果树不能结果。在美国所有蜜蜂每年所生产的蜂蜜和蜂蜡的价值只有1亿美元,但授粉产生的经济价值是350亿美元。我举这个例子是说,人类传统物质生产活动是生产有价值产品,这些东西一般在市场上销售。进入知识型资本主义之后,许多生产活动不再生产物质产品,而谷歌就是一个典型的‘授粉’公司,它把网络上的信息卖给其他公司,公司针对这些信息进行市场营销。这些互联网公司重新定义了政治经济学。传统的政治经济学里,资本家剥削工人劳动赚钱;而知识型经济里,公司剥削人的创造性活动。” 按照布当的观点,如今的新型公司其价值与“授粉”相关,“传统意义上的公司,一定要支付劳动力,而谷歌的员工只有不到2万。每个用户都是工蜂,我们都是Click工人,任由网络无偿剥削。” 在布当看来,知识型资本主义社会,权力与人间的关系也发生了改变。在传统的社会中,统治者总希望控制互联网,但在知识型资本主义社会,限制信息自由流动意味着失去授粉机会,即获利的机会,“这是个悖论,社会技术的进步把资本主义推到了新的一步。”按照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掘墓人,在布当看来这一学说可能并未完全过时。 “政府应该把自己变成Google” 对话 东方早报:Google、Twitter、YouTube、Facebook之类的互联网公司已建立了庞大的全球信息数据库,这对民主社会意味着什么,是福音还是威胁? 布当:有人说互联网是军队发明的,但其实它是在大学诞生的,用途是沟通美国东西海岸的大学。当时使用互联网的还有几所加拿大的学校,所以,应该说在一开始它就是跨国的。虽然美国政府想要控制互联网,但互联网是很难控制的,因为网上的活动可以从一个国家移动到另一个国家。 民主国家在立法的时候有个指导思想:法律是为大多数公民立的,犯罪的只是少数,是例外。但“9·11”之后事情颠倒过来了,似乎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罪犯,守法公民倒成了例外。许多人甚至政府说Google这样的网站公布信息威胁了公众安全,这是错误的。如果你想保护自己不受恐怖主义、色情文化之类的影响,那么最好的措施就是社群自身,我把这个叫做盎格鲁-新教模式。17世纪有位法国国王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什么都不能出版,不能发行,不能印刷。”你可以叫它罗马皇帝模式,也可以叫他中国皇帝模式。但最好的控制来自邻居。最好的控制是这样的:人人都相互认识,人人都知道别人在干什么,在网上就是这样,这是一种由下而上的控制,不是从上到下的控制。这是互联网的文化。 互联网是自由的,它强烈支持自由,它能对新的挑战做出回应,比如恐怖主义。如果你编了个软件,那么你就能控制源代码,如果控制了代码,那就会出现问题。全世界的军队,美国的、法国的,也许还有中国的,都批评微软,因为微软的源代码不公开,你不知道哪里藏着间谍软件或者后门。如果你使用微软的系统或苹果的系统,那么你就受到两个机构的监视,一是微软,二是获得了后门钥匙的政府。相反,如果用开源系统,那么人们就能检查它、修改它,价钱上也便宜好多。不公开代码的系统价格实在太高,不是发展中国家负担得起的,发展中国家有权不支付版权费用。“每台电脑都要有许可证”之类的规定会让你花上很多钱。所以互联网上的人喜欢创造自由。互联网上还有许多异见者。互联网是在美国诞生的,在美国有个政治传统,就是做个异见者,和政府对着干。政府是不受欢迎的,人民对政府是怀疑的,因为政府要打探隐私、控制人民,所以人民不喜欢它。开源运动的发起人和自由软件运动的发起人,他俩都是异见人士,觉得政府不该控制互联网。这是新教的一个传统。在中国也是一样的,知识分子不希望有人干涉互联网。互联网是不能被控制的。 早报:这些互联网公司建立那么庞大的数据库,甚至可以控制个人生活,这是否算是个虚拟的帝国? 布当:我不会说它是帝国,因为帝国权力很大,具有破坏性。现在许多人在网上工作、抗争、发明。这是块真正的新大陆。也许公司和政府想征服这块大陆,但难度很大。 早报:你刚才讲到了互联网信息的免费使用,但那对传统的版权制度产生了冲突,传统版权制度是否面临着危机? 布当:的确,版权制度面临着危机。版权或专利都是工业资本主义式的解决方法。但现在,我们已经处于信息和知识的时代,是知识型资本主义的时代,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既使用数字设备,又要保护版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政府想要限制互联网,但互联网和自由相连,限制了自由就是限制了互联网的创意。如果你限制了知识的传播,你就创造了巨大的不平等。取消版权保护也不一定会消灭文化产业,举例来说,出版人把出版物的一半放在互联网上供读者免费下载,反而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以前只能卖1000本,现在有10万人来下载,如果其中有1%、2%、5%的人有兴趣购买,那你挣的钱就比以前还多。如果知识能扩展到数百万人中,就会造成社会的变革。 早报:实际上像Google、Facebook这类公司,它们依赖于每个普通用户的使用才能生存,我们在免费使用服务的同时,也在免费为它们提供信息。你认为这是种新的剥削吗? 布当:确实是这样。我在新书《蜜蜂与经济学家》中是这么写的:以前,政治经济学对能在市场上卖的东西感兴趣。你的价值是什么?“我是家大公司的经理,本公司每年盈利1亿美元。”那你很棒。“我是在街上卖小东西的。”那么你什么都不是。评价标准就是这样的。从前,人们在为市场提供产品和劳务,仅此而已。蜜蜂有授粉的价值,人同样也有“授粉的价值”。在美国,蜜蜂在授粉过程中每年创造350亿到500亿美元的产值。现在有了网络和数字设备,你就能收集上网的人采的花粉了。Google的优势在哪里?它只有1.9万名员工,而通用一个厂就有上万人。可如果你对比两家公司,会发现Google提供免费服务,它给你Gmail、Google earth、Google scholars,全都不用付钱。在法国,Google的市场占有率是90%,美国都没那么高。Google在提供免费服务的同时也在让用户免费为自己工作。每秒都有1700万个网民在为Google点击。这就是它比通用优越的地方。你可以观察一下蜜蜂,它们并不是有意去授粉的。它们只是在为孩子觅食而已,花粉是副产品。有了数字设备,你就能实时把握人们编织的网络,这就是我所谓的“知识型资本主义”,它让资本主义从市场上流通的商品和服务进化到了“授粉”的时代。这么做能获得更大的利润,能向你提供更多可能性,还对大家都有帮助。 我常对政府发表关于Google的意见,我每次都建议,政府应该把自己变成Google。也就是说,Google提供的服务必须是面向公众的、免费的。这样才能确保用户的个人资料不会被用于商业目的。Google和社交网站占领了一个空位,这个空位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公共服务没能跟上。 本站文章部分内容转载自互联网,供读者交流和学习,如有涉及作者版权问题请及时与我们联系,以便更正或删除。感谢所有提供信息材料的网站,并欢迎各类媒体与我们进行文章共享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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